策馬教育叢林—樹人國小校長回憶錄之21-刻銘之歌-樹人的日本老師為日本學生刻銘和平紀念碑事件始末

刻銘之歌

—樹人的日本老師為日本學生刻銘和平紀念碑事件始末                                                  

    2006年4月，臺南縣裁併小校的衝擊平和落幕，樹人國小在李錦昌會長等人的努力下安然保住。5月間，在校友、社區及家長會的鼎力襄助，熱鬧的辦完「80週年校慶」（後來據林良哲先生對本校校史資料的考證，2006年辦的應是「95週年校慶」），創意偶戲團到高雄縣岡山文化中心參加全國創意偶戲比賽獲優等，忙碌紛擾的日子裡，突然在6月9日間接獲外交部駐琉球辦事處組長蘇啟誠的傳真，他將「砂川貞子」請求查詢戰前在本校就讀的學生名冊的信件原文和翻譯傳真過來，內容如下：

張溪南校長您好：

    我是居註在日本沖繩縣那霸市的楚邊的砂川貞子。經琉球辦事處蘇啟誠協助，告訴我樹人國小（前烏樹林國小）地址。張校長，茲有一事相求而奉上此信。我在1945年前後就讀於烏樹林國小4年級。當時因第二次世界大戰，空襲給臺灣人帶來莫大的災害。對戰爭的禍害，刻骨銘心。

    我想請張校長協助幫我影印當時1至6年級的學生名冊（倘尚保存的話），當年包括舍弟及堂兄弟在內有7人就讀。信內所附剪報（圖2）係堂兄弟寄給我的。該剪報讓我找到同班的砂川文子，回想起金城八重子。但因沒有確實戶籍，不知如何是好。

    事實上，金城八重子在防空洞內感染惡性瘧疾而死亡。她的父母早一步被炸身亡。她雖與我同班，但名字早已忘記，後來是早一屆的砂川文子告訴我的。沖繩縣為紀念沖繩戰而犧牲的人士（包括外國人），將犧牲者的姓名刻在和平之礎（紀念碑）上，目前仍持續中。

    我們想將金城八重子姓名刻在紀念碑上，雖經宮古島平良支所長的努力，但因找不到她的近親，無法證明她是犧牲者，且曾經存在。照片中的平澤梅子老師很有愛心，曾將自己衣服改製為學生衣服，送給學生穿，非常照顧學生。平澤老師在60年後想找的學生是金城八重子。以上，煩請張校長協助。

砂川貞子    2006.6.8   

PS.：煩請協尋金城八重子的家長姓名、地址。                    

收到這封信，再看到宮古島那篇2006年3月11日刊出的剪報上所附的老照片（後來這張照片被放在《刻銘之歌》的封面，如圖1），照片的背景是學校第一代老校門，平澤老師在前排右3的位置，一個秀麗溫婉的姑娘，看得出是那種會悉心照顧孩子的好老師。我深受感動，屈指算來，平澤老師起碼超過80歲，一個老師惦念著60年前在戰亂中病死的學生，然後要為了將她的名字刻銘在沖繩縣的和平紀念碑上奔走並查證她的存在，樹人國小那段古老的校史、平澤老師那份濃烈且堅毅的慈悲和愛心、砂川貞子和金城八重子等樹人的日本學生躲空襲的悲苦景像、平澤老師在孤燈下細細為學生改製衣服的身影，頓時浮現我的腦海。於是我連忙將剪報用數位相機拍下e給我二弟崑將（他現在是臺灣師大的教授，當時是臺北醫學大學的教授），他是研究日本思想史的，曾經在日本留學，通日語，要他趕快翻譯，他果然在隔天就將譯文e給我：

標題：以學子「貞子」活的證明為和平的基石

    我戰爭時代昭和19年（1944）在台灣台南州新營郡白河庄的「烏樹林小學校」，擔任三、四年混合班的教師。在那個班級中，有一位沖繩的平良出身的學生，他的名字叫做「貞子」，總是叫他為「小貞子」（貞子ちゃん）。但是，小貞子是姓苗字、比嘉、平良、高江洌，總是因無法確定而困擾著。

    小貞子在昭和19年10月左右，因為有一陣子沒有來上學，去拜訪他家的時候，見到了完全變了樣的貞子。他因為躲避空襲，在防空壕中因惡性瘧疾而死亡，享年十歲。我對小貞子變成了那種樣子，深深悲哀的無法用言語形容，我只是茫然地站著。

    小貞子當時和雙親一起，父親是服務於鹽水港製糖工場，是台灣空襲的犧牲者。之後，小貞子受到從平良疏散而來台灣的叔父（根據比嘉所說的吧？）的引薦，住在明治製糖會社臺灣台南州白河庄烏樹林工場的農場—白河庄後壁社宅的附近，死亡的小貞子的遺體和雙親的遺骨，同為叔父所領回處理。以後，我在終戰的昭和21年3月回到故鄉福井縣武生市，現在住在所嫁的地方茲賀縣甲賀市。不知何時已經是過了戰後六十年的歲月了，對於小貞子的事情，一直都還留存在我心裡。

    去年（平成17（2005）年7月10日），在《讀賣新聞》的記事裡，知道了有關可以刻銘於因戰爭病死的「和平基石」上。幼小即和雙親死別，小貞子也在遠地的臺灣之地，結束了十年的生涯，忍受苦難，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生，但是想刻銘在「活的證明」以留存下來的心情是無限的。

    但是，經過了六十的歲月，小貞子的姓是否為「苗字」無法確定，只知住所在平良的下里附近，其他都不清楚，以致現在我的願望無法達成。我嫁的地方，在寺廟的住職之下，總是不忘給小貞子合掌。無論如何，知道小貞子的親戚、朋友、認識的人們，若有下落的話，若能給予聯絡的話，感到非常的欣慰。

聯絡住址：茲賀縣甲賀市土山町大河原109-1之1。

福岡ウメ子（舊姓平澤），電話：0748690076

另可聯絡：伊志嶺（女）宮古島市役所 平良支所 狩吳電話：723751(內線240)

他還打電話給我，說平澤老師很偉大，讓他深深敬佩，要我不能馬虎應對，一定得好好幫忙查找資料，只要有任何日文翻譯的問題，他樂意協助。

    我仔細對照報導內容和砂川貞子的來信，顯然平澤老師將病死的誤記為「小貞子」，而這個錯誤經砂川貞子和砂川文子證實為「金城八重子」。釐清了這點，我的問題來了，我翻遍學校的學籍資料，竟然是從民國36年國民政府接收後才有建立，日治以前的資料付之闕如，於是我找到民國後第一任的校長歐坦生，並向他詢問日治以前的學籍資料在哪裡，他說戰後日本就將資料帶走，如果要查，應該找明治製糖株式會社，因為接收前本校是明治製糖株式會社烏樹林糖廠的私立小學。於是我先用中文寫了封回信，並請崑將翻譯成日文寄給平澤老師、砂川   貞子和中琉文化經濟協會的蘇啟誠先生（日文信件如圖3）：

平澤老師、貞子小姐及中琉文化經濟協會蘇啟誠先生您們好：   

已經收到來信與剪報，對於諸位熱心為舊日同學立碑紀念之情，本人深受感動，除了請舍弟翻譯報紙內容外，遍查學校學籍檔案，並詢問國民政府接收後的第一任校長（歐坦生），本校確定沒有保存日治時期（1946年以前）的學籍檔案，所以沒有發現「金城八重子」之資料，非常抱歉。又，由於「烏樹林糖廠」早在1983年關廠，廠內相關資料幾全毀損或散佚，一些老員工早就遷離本地，很難問尋。   

對照來信與簡報內容，可能有幾個疑點待釐清：

1.報紙內容披露平澤老師記憶中的「小貞子」（貞子ちゃん）應該是「金城八重子」之誤吧？

2.「小貞子」（貞子ちゃん）就是「砂川貞子」嗎？也就是寫信給我的「砂川貞子」吧？

3.所以，事實上要找的是「金城八重子」，並非「小貞子」（貞子ちゃん），因為「小貞子」（貞子ちゃん）還活著。

釐清這些問題後，對於尋找「金城八重子」這個人的資料，我有2個方向提供參考：

1.根據歐坦生校長說，國民政府接收糖廠後，「烏樹林小學」（當時應該只限日本人子弟就讀）的所有資料都歸回給明治製糖會社（鹽水港製糖工場），是否可向「明治製糖會社」日本總社查詢。

2.根據平澤老師的記憶，「金城八重子」有住在「平良」的叔叔，可去當地查詢有無叔叔這個人或其後人，以證明其存在。

我會再努力詢問相關單位或耆老，希望能有突破，也祝您們能早日完成心願。       

        台南縣後壁鄉樹人國民小學校長  張溪南  敬上2006.6.15

我還特別將「80週年」校慶的照片和紀念品分寄給她們，信中最主要是要提醒她們可以到明治製糖株式會社查找資料，6月26日便陸續接到平澤老師和砂川貞子的回信，貞子還特地寄來日幣10000元作為慶賀母校「80週年」校慶的禮金，我連忙請崑將翻譯後，並用日文簡短回信給貞子：

收到您的來信及慶賀敝校80週年校慶的禮金日幣10000元整，在此特別代表全體師生向您致謝，並奉上收據一份，我們將兌換成台幣存入「校務發展基金」，會將您的捐獻好好應用在學生身上。

後來崑將提醒我不妨到戶政事務所查看看，因為日本人戶籍資料登錄很詳盡，如果金城八重子當時在烏樹林，應該有記錄。我如獲至寶，特地到後壁相戶政事務所申請翻查，由於戶政資料都已電腦建檔，效率很高，很高興查到了「砂川貞子」和「砂川文子」的戶政資料，就是沒有「金城八重子」的隻字片語，但是我還是將結果於7月4日寫了封信告知平澤老師。7月18日便收到平澤老師的回信，崑將簡要翻譯如下：

1.感謝百忙中還幫忙查戶籍資料。

2.金城八重子可能因兩親亡故，而委託給叔父帶回，但叔父因戰局惡化未歸，遂和失散的一些人共同行動，以致未能登錄在戶籍。而八重子住烏樹林農場一月多即死亡，與之後故鄉的沖繩因成為戰場，故推察一切業務均停止，全部資料也不存在了。

3.琉球新報記者的新垣先生在沖繩製糖上班，已經拜託他調查八重子雙親之事，我想還需要花一段長時間才能知道。大家都努力地協助幫忙，我想再稍等一陣子。如果能實現刻銘（其名字）的話，必當向您報告。

4.對於校長的幫忙，深深感謝。我的姊姊曾擔任過白河庄內角公學校之教師，戰後一直與教過的孩子們保持聯絡，連續五十餘年，幾次邀請渡台，我也和我的先生一起同行去過一次。那個時候訪問過烏樹林。姊姊去年十一月已亡故，許多所教的學生寫信來悼念，託臺灣學生的福氣，快樂地送別他最後的一生。

5.敬祝校長健康繁榮。

附記：反覆翻閱所寄來的書，增添我望鄉懷念之心。對於您能橫跨國境的幫忙，點滴在心胸。

2007年初時，我將吳鴻滄、林淑芬賢伉儷合著的《美麗的烏樹林》繪本和一些學校近照等物品寄給平澤老師，她在2007年2月22日回函說起對樹人的憶往：

……不禁懷念起那些校園種種的樹木，及從急水溪的吊橋、遠眺火紅的夕陽等等。在此向了不起的校長及用功的學生們的笑容，從心中致意。

並提到刻銘一事的進度：

感謝您對金城八重子之事的幫忙，托您的福，我已於2月21日提出申請書，三月預定查定，六月刻銘。是先在別的場所與因空爆死亡的雙親一起刻銘，雖除了金城八重子的名字以外，其他什麼也不知道，但我把砂川賢次、文子兄妹、砂川貞子等三人的證言、學友的證明及我的證言等彙集起來送去了副本。需要一個月才知道結果……

其實我也沒幫甚麼忙，只能在遠方中心祝福，並期待「金城八重子」真能和在空襲中死難的雙親合刻在紀念碑上。

    2007年5月底又接獲平澤老師的來信，告知「金城八重子」的刻銘因為有砂川貞子等三人的證言，得到正式刻銘，刻銘日訂在6月23日，在沖繩縣那霸市舉行。隨信並寄來茲賀縣的果物分享品嚐。我在6月1日回封信給平澤老師：

平澤老師您好：

    已經收到您寄來豐盛的禮物和信件，對於您在「金城八重子」刻銘紀念碑一事鍥而不捨的精神，本人代表學校同仁向您致上崇高的謝意和敬意。

  您的日文信我特地拜託我二弟速速翻譯，從你信中得知「金城八重子」將於6月23日，在沖繩的那霸市刻銘立碑，這是非常有意義的時刻，有志者事竟成，您的義舉令人敬佩，讓那個在戰亂中無辜犧牲的「金城八重子」永遠存活在世人心中，相信她九泉之下有知，必定高興萬分，也會對您感激再三。

  事實上，在刻銘的事件上，本人並沒有實質上的幫忙，都靠您的奔走和努力，蒙您多次致贈禮物，深感內疚。總之，我們都為「金城八重子」高興，也為您喝采。

  今年4月間，本校掌中戲團得到全國創意偶戲比賽冠軍，5月18日到5月24日期間，我帶領本校掌中戲團到美國舊金山參加當地2007台灣文化節公演，受到當地華僑的熱烈歡迎。特地與您分享學校這份榮耀。

     台南縣後壁鄉樹人國民小學 校長 張溪南  敬上  2007.6.1

在信中我特地分享本校創意偶戲劇團榮獲2007年全國創意偶戲比賽冠軍，還到美國舊金山參加臺灣文化節的公演的榮耀與喜悅。至此，「金城八重子」的刻銘總算得到完美的結局。

    2008年12月，先接獲砂川貞子來函告知平澤老師將「金城八重子」的刻銘事件編寫成書，書名為《刻銘之歌》，榮獲日本平成20年（2008）茲賀縣藝術文化祭第58屆文學祭「文藝出版賞」（圖4），並寄了一本給我。我看到封面那張平澤老師在本校的一代校門口和學生合照的照片時，胸中熱血翻騰，再翻開扉頁後的老照片，有許多張是本校的老校景，有「樹下的集合」（圖5）、日本校長和學生的合照（圖6）、舊校舍和校園（圖7）、上學情景（圖8）、朝會的情況（圖9），最感人的一張便是平澤老師撫著和平紀念碑上金城八重子的名字，露出慈祥欣慰的表情（圖10）。書中還收錄我和平澤老師數封往返的書信，雖然看不太懂日文全貌，但其間穿插的漢字足以讓我意會大意一二，重新攬讀這些信件，感觸萬千。不久便又接到平澤老師及其兒子福岡恭裕合寫的信件、贈送的《刻銘之歌》一書和捐贈學校的10000元日幣。因為信中提到平澤老師腳傷的情況，我隨即又寫了封信，請崑將翻譯後再寄出，信中除感謝贈書、捐款並表達問候之意，崑將提議邀請平澤老師回樹人參觀的提議，我也在信中誠摯邀請：

福岡梅子様と福岡恭裕様へ

  こんにちは、お手紙拝受いたしました。またご寄附として同封してくださった10000円は台湾のお金に両替し、すでに本校の銀行口座に預かっておきました。その領収書を同封いたしますので、お受け取りくださいませ。

お手紙を拝読して、福岡梅子様のお身体のことを大変心配しております。本校の教員と学生を代表して、福岡梅子様のご健康が完全に恢復し、一日も早く楽しい日々を過ごせるように心より祈っております。

「金城八重子」和平紀念碑の刻銘のことは、全てが福岡梅子様と砂川貞子様の努力によってやっと円満に成功したこと、福岡梅子様の受賞と本の出版のことは私もすでにお聞きしており、またその本をいただき拝読いたしました。刻銘までの艱難な過程が詳細に記録された内容に、感動しました。

  嘗て本校は学生の人數が60人に足らず、合併・廃校の危機まで迫られたこともありましたが、この頃は学校団体が経営に相当の力を入れ、学生の人數が60人以上を維持でき、廃校は免れました。お手紙の中に、福岡梅子様が戦前本校で教鞭ととられた深い思い出を書いておられましたが、私としては福岡梅子様が母校を参観できるようにご招待したいと思っております。ただ心配なのは福岡梅子様のご健康の情況でございます。また参観の計画、人数・経費・行程や接待など詳細な点については、再び相談したいと思っております。   

  最後に、福岡梅子様と福岡恭裕様のご健康を祈ります。

                       樹人國小 校長 張溪南 敬具 2009.5.28

    這是發生在樹人國小的另類「海角七號」真實的故事，只是故事的內容無涉男女愛情，卻是老師和學生間深厚的感情和牽掛。日本的平澤老師為樹人留下一個絕佳的典範，並創造了一段感人的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