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教育叢林—樹人國小校長回憶錄》之15-五人幫與樹人幫
作者:站長 日期:2011-05-05 12:01
l 五人幫與樹人幫
裁併校時轉學進來的5名學生在學校引起不小的波瀾,過了8月後,全部都升了一個年級,6年級的小珍(請容許我用代名)經常身體發出怪味,頭髮髒亂到長頭蝨,護理
樹人的學生一向純樸單純,經他們這樣一攪和,校園氣氛一時之間煩躁浮動起來,本校學生越來越排斥他們,甚至到達厭惡的地步,形成一股反5人風潮,一發不可收拾。
「老師,小珍臭死了,我們都不要坐在她旁邊。」
「老師,小中又偷錢了。」
「主任,小龍到現在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呢!還整天和同學打架。」
「校長,我們不承認他們是樹人國小的同學。」
類似這樣的投訴每天都有好幾起,甚至還有揚言不將他們再轉到別校去,就要轉學的。
他們5人被本校學生排斥,漸漸也會自暴自棄,自成「5人幫」,封閉起來和全校同學對抗。因為這樣,我們一方面要導正他們的行為和課業補救,一方面又得安撫及勸導本校學生,要他們不能只看別人缺點,要學會體諒和包容。我知道這需要時間,只是累了學校老師們,他們必須多花時間和心思去處理學生問題,加倍耐心去勸導與調和彼此。
「校長,他們真的很壞!」有天雅幸在排練偶戲後偷偷來告訴我。
「怎麼壞?」我反問。
「偷東西、不寫功課、愛打架還不洗澡呢!唷,好髒、好噁心喔!」雅幸說。
「沒有改進嗎?」我問。
「沒有!」雅幸斬釘截鐵的說。
「妳有沒有勸勸他們啊?」我問。
「我才不呢!我們同學都不理他們。」雅幸說
「妳們都不理他們,都不勸他們改善,他們怎麼會改進?」我笑著說。
「那是他們家的事。」雅幸呶起嘴。
「但是妳們是同學啊?同學有錯不就應該互相勸誡、互相砥礪嗎?」我故作驚訝說。
「他們不是我們的同學。」雅幸聳聳肩說。
「他們現在就和妳們同在一個教室上課,就是妳的同學。」我說。
「可是……」雅幸頓時語塞。
漸漸的,他們行為逐漸改善,課業跟上了腳步(小中因為已經5年級了,積重難返,課業始終沒有起色),同學和他們衝突的事件也變少了,因為他們5人所引起的投訴事件也日愈減少。
「校長,小中又和人打架!」雅幸喜歡找我談班上的事。
「這麼不乖,老是和人打架。」我故意附和她。
「不是啦!……」雅幸急忙說。
「妳們應該跟老師報告的。」我說。
「不是啦,唉唷,校長,他是跟六年級的打架啦!」雅幸急得澄清。
「五年級的小中和六年級的打架?為什麼?」我有點疑惑,也有點好奇。
「六年級的欺負我們班的人。」她說。
「所以,小中是為了幫妳們班上的同學打抱不平才去和六年級的打架,是不是這樣?」
「嗯……」雅幸點頭。
這是個明顯的轉變,愛打架的小中因為那股愛護同學的正義感開始被同學所接納,其他的4人除了小珍因為個人衛生一直沒有改善外,久而久之已漸被同學接納,沒有「5人幫」,也沒有「樹人幫」,全部融合為一體--樹人國小,我這才驚覺其實自古以來異文化和異民族的融合不就是這麼個過程。
這是一件相當不容易的心靈改造工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讓小朋友了解:改變自己和改變別人一樣重要,人唯有彼此尊重與包容,才有良好的學習與社群。而學生也已經身體力行於無形,多麼令人感動。
《策馬教育叢林—樹人國小校長回憶錄》之14-創意偶戲劇團再戰 蟬聯兩屆全國冠軍
作者:站長 日期:2011-03-08 08:59
l 創意偶戲劇團再戰 蟬聯兩屆全國冠軍
比賽鎩羽而歸後,老師和家長對偶戲團有了些雜音,家長認為偶戲團為了比賽,練習時間太多影響到孩子功課,有幾位堅持不讓孩子參加偶戲團。
那天是家長會在學校辦桌,舉辦教師節敬師暨家長與老師聯誼餐會,一個蘇姓家長委員酒喝了不少,來向我敬酒時說:
「校長,我有話就直講,學校要生存……要拉學生,練嘿布袋戲團無路用啦,功課顧乎好卡重要,準講乎你得全國冠軍是……是也凍創啥?我的囝仔不要乎伊繼續加入,伊硬要參加,講毋聽……」因為湊得很近,酒氣醺得我有點想噁,然後他語帶威脅說:「布袋戲團歸去廢廢掉啦,我甲你講,毋廢掉我……我是會轉學喔,你不要以為我咁啦一個,我內底親戚尚少嘛……嘛有3個底這讀。」
學生轉走在大校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事,在樹人可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蘇委員知道我的痛處,卻在傷口上灑鹽,這讓我有點火大,正待要發作,李會長趕緊捧起酒杯和蘇委員乾了一杯。
「校長足認真在辦學囉,大家要甲支持啦,莫講轉學的代誌,來,乾啦!」李會長有意緩頰。
「這學校是大家的,要靠大家來維持,恁地方更加需要來相挺,大家攏轉學轉了了,學校廢掉,是你地方卡悽慘,我這個校長只是換一個所在上班而已。」
我還是忍不住把話挑明,但是他鄙視我們辛苦創立偶戲團的用心讓我寒心。這些話如果傳到蔡醫師的耳中,肯定會比我更火,還有可能拂袖而去。他一星期才到學校上兩堂布袋戲課,微薄的鐘點費抵不過他請人代診的費用,全心全意投入教學,還雄心萬丈的想讓學校比賽得名,爭取榮耀與曝光度,為學校的永續發展百般設想,這樣的投入為的是什麼?
老師也有人主張不能為了比賽而影響學生其他課程的學習。我覺得重點是在對工作投入的「熱情」溫度,蔡醫師顯然是屬於高溫的,這種教學的熱度似曾相識,他讓我想起初為人師時的自己,為了學生、為了比賽,勇往直前,毫不退縮。經過一段時日的消磨,那份熱情卻逐漸在降溫,那份鬥志逐漸冷卻,冷到學生只要不犯錯就是教學最大的成效,什麼教育愛的奉獻與犧牲,理想與堅持,都成了生命中不能忍受的輕。
為比賽而影響其他的學習固然不好,但天下絕對沒有白吃的午餐,想參加比賽而沒有花時間和心力去練習,怎可能會有好成績?影不影響課業不就看老師怎麼去面對,如果覺得某些課程的時間被剝奪了,我相信只要有心,絕對可以找得到時間彌補過去的。我堅信正確目標的追求過程的認真態度與積極鬥志,是一種難得的生活與品格教育,課堂上學不到的。學生上學絕對不是光考試100分而已,這恐怕是蘇委員者流無法領略的。
「家長會是來挺學校仔,不是來亂仔。幾個家長的意見你不用在意,伊們講啥物我攏知,你偌感覺對,去做就是;心頭掠乎定,莫採採那些閒仔話。」
李會長知道我內心受了傷,隔天特地來學校安撫。
當然我沒有要蘇委員的孩子離開創意偶戲劇團,我得尊重孩子的興趣與選擇,最終蘇委員還是把孩子轉學到新營市區的學校,他說市區的大學校比較有競爭力,這讓我難過很久。但是我們學校人數已經成長到62人,少了他1人還不至於被裁併。
因為也有老師對偶戲團影響其他課程的學習有意見,於是第二年的練習,我乾脆親自跳下來協助蔡醫師,當他的助教,給他任何的協助;上課時,學員散漫、搗蛋,我負責管束,學員表現良好,他負責褒揚、獎賞,我們漸漸形成他扮白臉、我扮黑臉的模式,默契十足。有時他會受邀在假日到文化中心表演或衛教宣導,我和小團員們也會義務助陣,跟著東搬西演,義無反顧。這樣的互動讓劇團在感情的凝聚與練習上有很大的進步,而蔡醫師和樹人國小的友誼更加深厚、更加緊密。
許是看到校長這般投入,漸漸的,老師們也紛紛加入幫贊助的行列,王正文主任、黃明漢老師會主動協助團員集合和規矩的管束,道具和布景全靠吳鴻滄老師的指導與設計,後場音樂因為需要專業技能,我們物色良久,特地邀請
劇團不僅讓大人們改變,小團員的成長更是令人感動。洋銘是四年級由新營的市區大學校轉學到樹人,原來的學校導師給他的評語:「學習缺乏信心,不專注,易暴怒,人際關係差。」他轉到樹人後初期的表現,也的確如此,對什麼都興趣缺缺。我邀請他參加創意偶戲劇團,剛開始表現得吊兒郎當,直說沒興趣,後來齊老師來教後場鑼鼓,挑選節奏感佳的同學,發現他有這方面的天份,特別安排他打竹梆子並擔任鑼鼓隊的隊長,他開始轉變,彷彿迷途的羔羊找到了路回到羊群,團練的時候專注起來,認真練習,能控制情緒與同學交往,還能指揮鑼鼓隊,密切搭配前場演出。
「每一個科目的學習都像你敲打鑼鼓這般,只要抓住竅門,認真學習,就一定會進步。」我藉機鼓勵他。
有時還會與帶威脅的說:「我們創意偶戲劇團的團員都得品學兼優,你成績如果再不進步,恐怕無法繼續練習鑼鼓。」
這一招果然見效,他的功課逐漸進步,誰說練布袋戲學生成績會退步?他讓我找到說服家長讓孩子繼續練布袋戲的最佳例證。
江怡潔的口白更加進步,收放自如,大聲時氣勢磅薄,細聲時婉約清晰,還能裝渾濁低沉的老聲與俏皮耍寶的小丑,可說是前場的靈魂人物。張十墉是我的兒子,因為老爸是校長,有著非得參加創意偶戲團不可的宿命,練習時被我盯得特別緊,有時候要整束規矩,他常常是我下馬威、處罰的第一人,也因為這樣,他在耍弄戲偶的技巧就特別突出。李雅幸原本怯生生的,只要在大庭廣眾下說話聲小得連螞蟻都聽不到,有時還緊張得哭出來,藉著戲偶的演練,他的表達漸漸大方,說話音量也漸漸能放開大聲。魏子庭、陳茹靖兩人被挑中練二胡,在齊興亞老師的調教下,已經能演奏台灣民謠「草螟弄雞公」。
劇本是最重要的,這一次我們慎重的學某些職業劇團採集體創作模式,請參與的老師和學生集思廣益、腦力激盪,邊想邊排邊改,結果真的想出了「新三國志」的創意劇本。
「創意偶戲比賽他的精神雖然強調創意,但是也不能一味要創新,就把傳統的東西統統刪掉,所以所覺得劇本還是要保留一點傳統的味道,例如從《西遊記》、《三國演義》或其他民間故事萃取一些東西,再加入現代的元素,這樣就會很棒。」蔡醫師認為創新也要在傳統的基礎上來發揮。
「有道理,像去年那個第一名的學校,就是將《西遊記》改編,加入滅火器噴火焰山的情節,效果不錯。」明漢老師說。
「《西遊記》人家用過了我們就不要再用了,我們要想新的。」王主任說。
「三國演義好像也快被人演爛了。」我說。
「我兒子他超愛看《三國演義》,他最近創作了一本繪本,叫《夢迴三國》,大意就是他在夢中回到三國時代,見到了關羽、孔明,還到了赤壁大戰現場,蠻有趣的,還得到特優獎。」鴻滄老師說。
「這個點子不錯!」我拍掌叫好。
「這有點意思。」蔡醫師和其他人都覺得不錯。
我們就這樣起了個頭,用這個故事架構開始一段一段編排,很多時候我們讓學生去想台詞,這樣他們比較能記住並入戲,然後我們再邊排邊修改,有時學生的點子和創意會讓你意想不到。譬如「入夢」那段,我們最後決定先用真人演出,以舞台劇方式開頭,真人從舞台右邊出,邊看《三國演義》邊走到舞台中央,簡單一句台詞,然後走到舞台左邊,坐下讀《三國演義》到瞌睡(也有簡單台詞),入夢的時空轉換用天崩地裂來呈現,燈光頓時全暗,拉起戲台前的大白幕,用探照燈巧妙將戲偶的影子投射到白幕上製造幻影。光真人演出時的那句台詞,我們就修改了很多遍。
「我很愛看書,這本是《三國演義》。」這是張十墉版。
「《三國演義》內底的故事真精彩呢!」這是江怡潔版。
「這《三國演義》裡面關公過五關斬六將的故事真好看呢!」這是李雅幸版。
我們幾次排練後,截長補短,修正為的「這《三國演義》真好看呢!」,簡潔明快些。
布景部分因為有山麓、長江和船艦,相當複雜麻煩,我們採用吳鴻滄老師的建議,將學生畫好的圖稿拿去廣告社掃描輸出大帆布,再用不織布活動黏貼方式重疊貼成戲台的布景,隨著劇情的進展再逐層撕剝,效果出奇的好。
當然,整個劇團的總指揮還是蔡醫師,他有用不完的點子和創意,只要他有了新構想,我們的團隊就絞盡腦汁讓他的構想和創意能實現,過程雖然忙碌,但大家都覺得越來越有意思。
第二年(2007年)全國創意偶戲比賽比賽場地換在高雄鳳山市的市立中山堂,台南縣縣賽時只有我們一隊報名參加,輕鬆取得縣代表權。
出發前夕,我們一再清點道具並分配團員攜帶,還一一編號,清點再清點,細膩到不能再細膩,因為任何一件道具或木偶的漏帶,都將會嚴重影響演出效果。這樣的程序和用心竟然還發生「通鼓」漏帶的意外事件,通鼓是鑼鼓隊的靈魂,沒有它,整個鑼鼓隊幾乎要停擺,沒有後場鑼鼓點,那整齣戲根本無法演。
學校校門口道路較狹窄,遊覽車必須停在較遠處的台糖五分車的停車場,小團員們則攜帶分配到的道具走一段路後再上車。負責拿通鼓的是洋銘,因為他是鼓手,所以是項道具就歸他拿。原本一切都很完美,偏偏那天洋銘睡過頭,遲到,通鼓沒人帶,因為時間緊迫,我負責載送礦泉水到遊覽車處,就順便載鼓過去,洋銘就直接在乘車處上車即可。壞就壞在因為我後車廂塞滿了礦泉水,便把他的鼓放在後座間,到達遊覽車處時,因為現場一片忙亂,搬完礦泉水後,竟然忘了在後座間的通鼓,我把車開回學校,上鎖,然後再步行回去搭遊覽車,待到鳳山市中正堂,在清點道具時,洋銘慌張的說他找不到他的通鼓。我猛拍頭,「啊」出一大聲。
「鼓……在我的車上!」
我大叫,現場師生錯愕,足足有好幾秒鐘停格,大家不知道要說什麼。罵洋銘也不是,要罵校長也不是。
「為什麼他的鼓會在你車上?」蔡醫師打破沉默,又急又氣。
「是我的錯,先別管這個,大家想想有什麼補救辦法。」我像洩了氣的皮球,萎餒的坐在中山堂外的階梯上。
「我們是第6隊,每對比賽時間15分鐘,換場時間5分鐘,現在離比賽時間還有100分鐘,大家先分頭到附近的小學或廟宇的陣頭借看看。」社教課的林義順課長說。(當時教育局的編制仍未升級為「教育處」,課長尚未升級為「科長」)
他新接手社教課,對於全國創意偶戲比賽相當重視,特別隨隊親征,沒想到就讓他遇上這樣的糗事。
這是考驗應變能力的時刻,於是我極力思索補救對策,除了課長的方法外,我想到一個「不可能的任務」:請李會長的助理阿瑋把鎖在我車內的通鼓火速開快車拿來。
「你車子不是鎖住?怎麼拿?」鴻滄老師說。
「事到如今,也只有破窗拿出了!」我深感慚愧,如果撞破車窗來得及拿來的話我也願意贖罪。
「長仔,不用了,學校不是還有一個備用的通鼓?」蔡醫師說。
「啊!對!」我這才想起的確有備用的鼓,放在視聽教室的播映室。
「喂,喂,瑋仔,我是校長啦……」我急忙撥打手機給阿瑋,對方收訊不是很好,我急忙跑到中山堂外的空曠地方講手機:「現在有一個『不可能的任務』欲拜託你……足重要啦……你緊去學校拿一個鼓……你莫管啥麼啦,我學校有人會在校門口交給你,你攏莫下車,時間足緊急,尚重要是你要將鼓在10點半前送到鳳山的中山堂,在鳳山公園內底……10點半喔,記住喔…….要比賽布袋戲,忘記帶啦……你董仔那我會甲講,緊去,拜託……學校那我也會打電話啦。」
瑋仔在李會長的訓練下,積極任事,應變能力強,使命必達,我對他有信心。接著我又撥了兩通電話,一通是學校,交代如何拿鼓,並要到校門口候人交鼓以節省時間;一通給李會長,知會其助理火速送鼓的事。
分頭去借鼓仍得進行,以備瑋仔趕不及,我負責到附近的國小借,蔡醫師到附近廟宇,林課長則聯繫高雄縣政府教育局尋求協助。我搭計程車聯跑了兩所學校均無所獲,一個鐘頭過去,大家紛紛垂頭而歸。唯一的好消息是比賽時間又因換隊搭戲台的緣故時間有所延誤。
我每隔10分鐘就打給瑋仔,他竟然車程65分鐘就開下中山高的高雄中正路交流道殺往鳳山公園而來。10分鐘後他真的出現在公園的停車場,我早在那等候,接過他手中的鼓,我激動得握著他的手說:
「無這粒鼓,歸團全部去了了,你幫了大忙,回去一定好好請你一攤。」
「這種代誌交給我就對啦,無啥米,但是,我一輪駛100,完全無考慮超速,紅單可能好幾張,你要負責繳就是。」瑋仔笑著說,那張寬大的臉笑起來帶著豪氣。
鼓送達後一個小時才輪到我們,這段期間我們調整原本打亂的心情,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彩排了一次,待到上場時,大家恢復了鎮定,充滿信心。
演完後大家決定留下來觀摩其他學校的演出順便等頒獎,有了去年的經驗,儘管感到今年進步很多,但強勁對手頗多,不敢奢望第一名,即使前三名就可接受了。當主辦單位公佈名次,逐一唱名,樹人國小一直未被叫到,大家的情緒開始high了起來,第三名,還是沒叫到;第二名,又沒叫到,「哇!第一名呢!第一名啦!」全部師生激動跳起大叫,整個中山堂充滿我們歡樂的驚叫聲。我拉著蔡醫師和林課長上台一起領受這個得來不易的冠軍獎座。
這是96年4月間的榮耀。97年,全國創意偶戲比賽的競賽地點換在新竹市,我們仍然代表台南縣政府出征,以鄭成功進取台灣的故事編成「台灣演義」,再度順利奪得全國特優(特優有三隊,沒排名次)。
《策馬教育叢林—樹人國小校長回憶錄》之13-創意偶戲劇團初試啼聲
作者:站長 日期:2011-03-07 09:22
l 創意偶戲劇團初試啼聲
當專注在這世界的負面事件時,你不只會增加它們的效應,也會把更多的負面事物帶進自己的生命裡。
—朗達‧拜恩(Rhonda Byrne)《秘密》
裁併校事件是我教育生涯上一個不小的震撼教育,嚴重衝擊我個人信念和處世思維,原本憤世嫉俗的我為了一些行政目的變得圓滑而軟弱,我有點沮喪。但創意偶戲劇團的全國賽緊湊到讓我沒時間去自憐自艾,它成功的轉移裁併校所帶給我的負面效應,讓我重新燃燒對教育的熱忱。
《秘密》這本書的中文譯本初版是2007年7月,距裁併校風波已一段時日,但書中的核心概念—吸引力法則,終於讓我明白當時為何我和樹人國小總是能逢凶化吉的重要原因。
「同類」會吸引「同類」,因此當你腦中出現一個思想,也會吸引其他同類的思想過來……當你在想著、感覺著這些你想要的美好事物時,就等於立刻把自己調整到那個頻率,使這些事物的能量隨著你而震動,然後在你生命中出現。你就是一個能量的磁鐵,因此你可以像電一般,讓所有事物隨著你而「活化」,而你也可以隨著你想要的事物來「活化」自己。
—朗達‧拜恩(Rhonda Byrne)《秘密》
我和李錦昌相吸,我來樹人當校長,他來當家長會長,我們有著共同的思想和頻率,就是要把樹人國小打造成精緻而優質的迷你小學,也因而在裁併校事件中產生了量能。我又因想把傳統布袋戲融入在現代的教學活動裡,磁吸了
當我邀請蔡瑞頒醫師在樹人成立偶戲團數月後,教育部竟舉辦了第一屆的創意偶戲競賽,如果說這個比賽是特地為我們而設也並不為過。
「教育部要舉辦創意偶戲比賽,你要不要去試個鹹淡?」我接到比賽辦法後打電話問蔡瑞頒醫師。
「看你啊,長仔你若想要去比,咱們就來去比,驚啥?」蔡醫師來校後,都用台語稱我為「長仔」,意思是這所學校的最長者。
我認為讓學生出外參加比賽是一種難得的學習和經驗,尤其對我們這種偏鄉的小孩來說,出去見見世面更是重要,至於比賽得不得名次倒是其次。所以我徵得蔡醫師同意,勇敢的報名參加縣賽。這個競賽規定各縣市要先辦理初賽,因為本縣辦理傳統布袋戲傳藝的學校僅有樹人國小,結果報名隊伍總共兩隊(另一隊是採手套布偶方式演出),原本要用協調的,哪知在協調前,另一所學校自動放棄,我們就這樣取得參加全國賽資格。
2006年的創意偶戲全國賽在高雄縣岡山文化中心舉辦,比賽日期定在4月間,而整個2、3月被裁併校的事搞得焦頭爛耳,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思去幫忙蔡醫師練團,編劇、道具、後場鑼鼓等全部靠蔡醫師一人之力搞定。
「長仔,你乎裁併校的代誌舞佮頭昏眼花,創意偶戲比賽我來處理就好,認真拼一下,如果拿個冠軍回來,還可幫你們免費廣告,學校就會有更多學生要來讀。」蔡醫師說。
蔡醫師的熱情我很感動,這個世界畢竟還是溫暖的,許多人對我們面臨裁併校的遭遇是相當同情和鼓勵的。
比賽的劇目是「阿杜夢遊記」,劇情大要是鄉下孩子阿杜有天牧牛時在樹下瞌睡,夢到水牛幻化成牛魔王,並帶他四處遊山玩水,還去參加海底龍宮的英文競賽得到冠軍之際,齊天大聖孫悟空大鬧龍宮,他在慌亂中醒夢。
蔡醫師還在戲中發揮巧思設計真人(真人演牧牛孩子)演出橋段,再引入木偶(牧牛孩子的木偶)演出的情境,這種劇場舞台時空的轉換和技巧很奇特,小朋友在演出時也感到新鮮,為此還特別訂作一仙現代小孩子模樣的布袋戲木偶。不過要讓我們這種鄉下的孩子在舞台上演出,是有點難度,大部分的小孩都怯生生的,儘管台詞不多,但需要有些表情和動作:
真人:識我沒?(後場白:無識)我自我介紹我叫作:杜材,(後場白:肚才- 哈~哈~?)笑什麼?是ㄉㄨ‵, ㄘㄞ′ 不是肚臍啦【咚 咚 匡X 匡】。我底台南縣後壁鄉烏樹林樹人國小讀書。我阿公佮阿媽希望我變成狀元才。但是我不愛讀書,只愛四界去遊山玩水。唉!閒閒來飼牛。阿牛耶!阿牛!
我們幾乎把中高年級的小朋友一一找來試演,很少有放得開的,不是聲音太小,就是動作和表情做不出來,只有四年級的「江怡潔」勉強可上檯面,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在練習她這段台詞和動作。
「蔡醫師,我是不是要演得跟布袋戲尪仔一樣?」怡潔的動作總是很彆扭,終於忍不住問蔡醫師。
「喔,不是的,是布袋戲尪仔要演得跟人的動作一樣,布袋戲的臉部表情就已經刻成那樣,沒辦法變,所以必須靠動作來表現,真人不一樣,你就照平常講話的神情來演,只是在台上表演,因為要演給台下那麼多人看,你的動作、聲音和表情都要更大,甚至誇張些。」蔡醫師很有耐心的說,他很會循循善誘。
但是「阿杜夢遊記」這個劇本我和幾位同仁研讀過,都覺得不夠緊湊,故事情節不夠吸引人,主題也不明顯,但時間倉促,又覺得必須尊重蔡醫師的原創,所以不方便提出修改意見,大家都盡力配合蔡醫師的指導。
創意偶戲比賽強調傳統技藝融入現代創新的元素,所以表演型態可以盡情發揮,不必拘泥傳統表演方式,我們參加的是手套偶類,可以用傳統布袋戲尪仔來演,也可以用現代布偶,為了呼應比賽精神,我們將布袋戲團正名為「樹人創意偶戲劇團」。參賽學生最多15人,由於戲台和道具眾多,連後補學生5人和協助整場、搬道具同學,除了低年級以外,幾乎是全校出動,我們特地租遊覽車前往比賽。各縣市幾乎都有推派隊伍參賽,只有我們是來自偏鄉的小校,當人家問我們全校有幾班有幾人時,我們總怯生生的說:「全校6班60人」,然後對方就會回以不可思議的眼神,一陣掃視後,驚訝的說:
「那你們這次比賽不就差不多全校出動?」
的確如此,雖然全校出動是一件挺累人的事,但所有的人分工合作搬道具、提布景、組戲台,然後前場後場培養默契,搭配演出,過程雖然一團忙亂,有時還呼來喝去,卻能在時間內完成所有的準備工作,屏氣凝神,咚咚隆咚嗆嗆嗆,讓好戲上場。我喜歡這種集眾人的力量共同去完成一件任務、一項使命的那種情境和感覺,這就是團隊合作最佳的品格焠鍊場,是創意偶戲劇團教學目標另一種意想不到的效果。
「校長,我好緊張喔。」怡潔在後台準備時一直在反覆練習,他的表演經過這段時日的的琢磨,進步很多,放得很開。
「沒問題啦,校長對你有信心,如果得獎,校長請你們吃麥當勞。」我對小團員們精神喊話。
「耶—」大家一致歡呼。
「噓—」有工作人員來示意我們小聲,因為比賽正進行中。
因為是第一次舉辦這種競賽,主辦單位儘管已經設想許多狀況並多方提防,但比賽當天還是狀況連連,尤其是換場,由於設計不當,不但凌亂還很耗時,以致比賽時間一再拖延,參賽隊伍怨聲四起。
輪到我們演出時,指導老師可上場在戲台後指導,但不能參加演出,蔡醫師指揮若定,過程流暢,沒人出槌,時間也拿捏得剛剛好。我們原本在比賽完畢後計畫順道去參觀高雄科學工藝博物館,不意時間拖延,大家索性待在現場等頒獎,儘管對劇本信心不夠,但大家還是滿懷信心和期待。
最緊張的時刻來臨,獎項分為第一、二、三名,特優(平均90以上)、優等(平均80-89分)、甲等(平均70-80分),頒獎時先從較差的等級頒起。當班到優等時就唱名到「台南縣樹人國小」時,大家驚訝又失望的「啊」了一聲,當然學生有人哭了起來。
回程上大家都不太想多說話,車上顯得異常平靜,努力了這麼久,期待也很大,這樣的結局顯然傷透了大家的心,蔡醫師應該是最難過的人,卻還一再安慰我。
「長仔,沒要緊啦,按呢才有進步的空間啦,明年再來。」蔡醫師話雖說得輕鬆,但我知道他真的已經在盤算明年的比賽了,他是那種不容易服輸的人。
為了撫慰小團員們,我還是要車開到麥當勞,請他們大啖炸雞。
「優等就很棒了,大家都盡力啦,所以校長依約定請你們吃炸雞。」我說。
「吔--」小團員們一掃臉上陰霾,歡欣鼓舞。
「校長,我們明年還要再出來比!」有幾個小團員啃著雞腿,滿嘴油漬,天真的說。
《策馬教育叢林—樹人國小校長回憶錄》之12-學生數補到60人 裁併校風波平息
作者:站長 日期:2011-03-03 08:32
l 學生數補到60人 裁併校風波平息
那天午後陪副縣長拜訪李會長,雖然沒有交集,至少縣府和聯盟間有了接觸。當晚,學校辦說明會,社區耆宿及關心學校的家長們都到場,局長也特地趕來參加,儘管會中雞同鴨講,但至少彼此還能相互尊重。
星期五,果然,各大報地方版都刊載了反裁併小校聯盟的消息:
《聯合報》:標題:反併校聯盟,決抗爭到底。內容摘要:
「台南縣面臨裁併的17所小學校家長會會長們,前晚組成反廢併聯盟,決議『抗爭到底』……發動被規劃裁併學校的家長們抗議,必要時罷課一天,甚至採政治手段,提出罷免縣長案。」
《中國時報》:標題:反對廢併校,長期抗戰。內容摘要:
「縣府95學年度起將縣內17所學生數60人以下國小裁併,將被廢併校的家長會串聯組成『台南縣反廢併小校家長會聯盟』,要求縣府考量學生受教權及地方情感,勿輕言裁併校。」
《自由時報》:標題:反對廢併校,17校家長會聯盟。內容摘要:
「縣府裁併小校引發地方反彈,17所小校家長會成立反廢併聯盟,決議
「校長,會長這樣帶頭衝,你會不會受影響?學校……」
「真的要鬧到罷課啊!」
同事們許是早上都看到了報紙的報導,臉上一襲憂愁,和灑落校園一地和煦晨光的初春暖陽成了強烈的對比,有的
「順其自然吧。」我邊沖泡茶邊說。
我習慣在校長室和同事泡茶聊天,正事也罷、私事也好,反正就在這種有點正式又有點非正式的場合裡,許多棘手的事就這樣在茶盤間自然解決了。幹事李小姐、鴻滄老師、陳主任和王主任他們現在就在校長室泡茶,等著我的一些內幕消息。
「幸蕙,我有將妳的陳情書當面呈給縣長,縣長也當場裁示,幹事調動延到暑假。」我將他們的茶杯斟滿茶,在遞給李小姐時說。
「真的?那太好了!」李小姐不敢置信的驚呼。
「學校裁掉好呢還是不裁好?我想了解你們的想法。」我問。
「這麼美麗的學校,當然要想辦法保存啊!」鴻滄老師說。
「小校存在事實上有許多困境,也消耗不少資源,如果上級能對學生和老師們有完善的安置,我覺得被裁併也無妨。」王主任說。
「校長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大部分的人決定要裁併,那麼學校就要裁併;如果大家決定不裁併,那就不裁併,是這樣嗎?」陳主任問。
「喔,絕對不是這樣的,我們沒有任何權利來決定這個學校該廢或不該廢,我們是第三者,該不該廢要由縣政府或當地的人來決定。」我說。
「但是他們現在雙方明顯打對台啊!」陳主任說。
「依我看,那是一種過程,事情總要落幕,總會解決。」鴻滄老師說。
「校長,會長他們組反廢併校聯盟的事你知道嗎?」幸蕙問。
「我看他們很強硬,還說要罷免縣長,這會不會有不良影響?」王主任擔心的說。
「這已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了,不過大家放心吧,再怎樣各位的權益一定會給予保障。」嘴裡雖然這樣說,心裡倒沒有十足把握。
我也接到不少關切的電話,有遠地的校友來電打氣,有以前的老同事打來關心,也有老同學在電話那頭耽心:
「恁會長按呢舞,你會死較足歹看,今年考績不是乙就是丙,校長歹做啦,不要跟他們玩了,歸去返來做老師啦。」
同學的耽心讓我莞爾,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和他說明白。這時候我想如果一直把這種經歷當成倒楣事、當成衰到爆的事,也於事無補。此刻需要的是轉念,把這種煎熬當成是磨練,當成一種成長的鍛鍊,心裡會較舒坦些。這個事件的發展的確給我上了一堂寶貴的「行政學」。
而裁併效議題幾經披露,迅速延燒開來,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一個即將面臨被裁併小學家長會長的心聲〉也在網路發酵,同情被裁併小校的專家學者越來越多,洪蘭教授就說:「裁掉一所學校,可能要多蓋一間監獄,教育用錢來算是很糟糕的,心智的啟發怎能用錢來算?」
《遠見》雜誌特別製作〈我的學校不見了〉的專題,為弱勢偏遠小校抱不平,提出「第三重弱勢湧現」現象,值得深思:「當台灣貧富差距已經擴大到7.5倍時,留在偏遠地區迷你小學就讀的孩子,多數都是家庭與經濟上的弱勢族群。裁併學校,將進一步侵蝕他們的受教權,造成教育上的『第三重弱勢』。」
在這個專題中還有李錦昌會長的訪問,他強烈表達地方反裁併校的決心。
星期五晚上,我再度前往李會長的豪宅,把酒櫃裡他助理阿瑋喝了三分之ㄧ瓶的58度的高粱酒拿出來。
「瑋仔,這酒先借我,我今天不灌給他爛醉,代誌是無法度解決的啦,改天再買一瓶新的還你……」我先咕嚕灌了半杯,我不善喝酒,雖知道這酒很烈,卻沒想到那灼燒的感覺從嘴裡猛然燒向喉間、食道、胃裡,嗆咳良久,漲紅了臉。
「耶,校長,這是58度的呢!按爾喝會死人的。」阿瑋把高粱酒搶了過去。
「擱一杯就好,恁董仔這樣硬衝硬挐,我今仔日沒死,另天嘛會乎舞死啦!」我再斟滿一杯,不敢再猛灌,慢慢給喝罄,發現頭有點昏漲起來,這酒真是烈得很,身子開始晃晃浮浮。
「乎飲啦,我知道校長你要講啥麼,你歹做人,我嘛真艱苦,我對地方要有交代啊,罪魁是恁教育局局長佮縣長,要挐要去找伊們挐啦。」李會長也咕嚕灌了杯高梁酒。
「我無要求你莫抗爭,但是人只要有讓步……有善意,你嘛要知影退……退一步,不能太堅持,我不想看到……看到兩敗俱傷的場面。」我覺得嘴巴有點不受控制,嘴皮跟不上我的想法,話說得結結巴巴、吞吞吐吐。
那個晚上我醉到完全記不清怎麼回到家的。
星期六近中午,縣長終於在烏樹林的蘭花生物科技園區約見李會長,我被吩咐要當陪賓,雖然宿酒頭痛,仍得奉命到現場煮泡咖啡,會長怕單獨赴會會被聯盟誤會接受縣長摸頭,便另邀其他兩位聯盟成員與會。
會面地點就在園區辦公室旁的貴賓室,副局長陪同縣長進來,一陣介紹後坐定,縣長隨即把手肘上剛打過針後黏貼的白膠布撕掉,他最近聽說因為過度勞累肝機能有異樣,時常要打針。
「60人的標準不算高,監察院的標準是100人呢!」縣長說。
「『裁掉一所學校,可能要多蓋一間監獄』這是一個教授講的話,縣長,身在公門好修行,我們拜託你高抬貴手。」李會長他們已盡力把姿態擺低。
那個會面不到一個鐘頭,縣長卻喝了六杯我煮的咖啡,我想應該不是我的咖啡好喝,許是縣長累壞了,需要提神吧!很多時候話題被岔到別的地方去,真正在議論裁併校的時間反到不多。
那天雖然沒有談出什麼具體結論,但事件顯然有了轉圜。
「你儘管答應,差5個學生,我會負責補齊。」我跟李會長打包票。
但是這個保證我是一點把握也沒有,會這樣說純粹只是希望事件早點落幕。
「我不要乎人可憐、乎人施捨,你要我罷手可以,學生先給我補到60人再說。」
只要學校不會被廢併,李會長是願意妥協的。
一時之間真不知如何去招轉學生,而且一口氣還要5名,在少子化的情勢之下,這簡直是件不可能的任務。就在我無計可施之際,我學校一個家長興奮的來告訴我,學校鄰村(非學區內)有一戶人家就讀小學的兄弟姐妹共有5人,正和鄰近學校的校長鬧得不可開交想轉學,要我去招看看。
這個時代竟然還有人會生5個小孩,而且都還在念國小?我半信半疑的前往拜訪,經探問,事實上他家的孩子不只是5個,竟有6個!一個已經在國中就讀,剩下5名子女分別就讀國小一至五年級,我提出一些補助條件後(李會長答應捐助所有招生的費用),孩子的父母願意轉學到樹人,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我想不是烏樹林的神靈顯聖護持,不然就是天憐樹人,這一家子顯然是此刻上天賜予樹人最及時的禮物!我們非常幸運的把學生人數補到60人,樹人終於免除被裁廢命運。
聯盟最終不得不接受了縣政府的條件,
那封辭職信終究沒派上用場,封存在我家中書桌的抽屜裡。(有前輩指點,不能寫「辭職信」,要改「調整職務信」,因為辭職是連工作都沒了,調整職務只是不當校長,仍然可以回去當老師。)
《策馬教育叢林—樹人國小校長回憶錄》之11-縣長設宴
作者:站長 日期:2011-03-02 09:44
l 縣長設宴
那天晚上在李會長的豪宅裡的反裁併校集會後,我就和李會長助理阿瑋通過電話,瞭解了大概情況。糟糕的是當晚有平面媒體在場採訪,因為是晚上時刻,報社早已截稿,所以新聞刊登時間應是在後天(星期五),不會是隔天(星期四),樹人國小的家長會長舉頭旗反縣府,星期五一見報,我這個校長就等著被剝皮。我不知該哭或該笑,一邊是長官上司,堅持要把學校裁併;一邊是學校家長兼朋友,拼命保校救弱勢。我若偏長官,家長會那頭定然不諒解;若偏家長會,上頭勢必怪罪。這樣上下夾攻,兩面討好是不可能的事了,唯一能做的是降低他們的衝突溫度,讓彼此的傷害降到最低。整個晚上翻來覆去就在想該如何找到空隙使力,想有什麼法子能化解這次裁併校的風波,想著同事們近日上班都惶惶終日,議論紛紛,尤其幹事的調動竟然在
修修改改,花了快兩個小時完成,天色已微明。辭職聲明書:
一、近日裁併校之爭議,因上級執意執行不當之政策,17所學校家長會又以樹人國小為首串聯激烈抗爭,紛紛擾擾,上下交煎,左右為難,雖居中幾經折衝協調,仍不見緩和,雙方絲毫未顧及夾在中間的學校校長、教職員工之感受及家長、學生們之心聲,許多校長、主任、老師、幹事與家長等鎮日憂心忡忡,惶惶終日,無法專心辦學與敎課,身為一校之長,愧疚難安,既然委屈不能求全,唯有辭職以昭天下,希望事件儘早平息落幕。
二、本人辭職乃因執行裁併校政策不力自請處分,也為家長會串聯激烈抗爭安撫不力負責。經過此一事件,本人無顏面對地方、家長、教職員工及學生,樹人國小校務希望能另覓賢良,開創新境界。
三、本人將於近日提出辭呈,辭去校長一職,回任教師,希望長官能成全,家長會與地方能深切體諒。
四、再一次呼籲:除了執行政策與維護學生受教權之外,也請重視面臨裁併校之學校校長、教職員工之權益與心聲。
寫畢,並列印出,裝在信封裡。破釜沉舟後,心情反而輕鬆許多,反正這個校長也是意外當上的。有人說:「上台靠機會,下台靠智慧」儘管存心想豁出去,卻不免有幾分猶豫,難道自己的危機處理能力竟如此不堪一擊!事件總還沒到無法轉圜餘地呢。
在還沒正式提出辭呈前,再努力看看吧,盱衡目前處境,我必須在反廢併小校聯盟的新聞刊出前讓上級知道當晚集會的狀況和決議,至少得讓上頭明白我還不是狀況外。情況緊急,一天之中如何將訊息上達,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早上即接獲局裡電話,說縣長要邀約裁併校校長吃中飯,這是個好機會,直接訴諸縣長,省卻許多彎路,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我必須忠實向上頭報告你們昨天集會的情況。」我赴縣長飯局前到李會長家找他說明。
「你是欲去做爪扒仔?」李會長說,眉頭一揚。
「我敢是那種人?」我敞開心胸談。
「有什麼好講?」他冷冷的說。
「上面有任何狀況我也會告訴你們,你們有任何行動我也會向上反映,一邊是長官,一邊是朋友,總要有個溝通的管道,體制內可以解決的就用體制內的方式來解決,能免動干戈就免。」這是我的心裡話。
「兩面討好沒那麼容易,我提醒你,代誌不能單替自己想,校長沒做無要緊,做人道理著要顧。」他說,「莫逼我走到最後一步:發動17所聯盟小學罷課,到教育部靜坐抗議。」
「我連辭職信都寫好了!」
這句話原本想脫口而出,但還是忍了下來。中午,我們齊聚到新營一家日本料理店,教育局有幾位課員充當招待,17所學校校長全員到齊。正午12點多,該來的都到了,就等縣長。
「有沒有人要喝酒?」負責招呼的女課員詢問。
大家都沒回應,這可是鴻門宴,這頓飯不好吃,每個校長心裡都明白,心事重重,不少人瞟向我,似乎等著我說什麼,眼神幽怨有之、等著瞧好戲有之,他們應該都知道他們的會長昨晚都到李會長家組反廢併校聯盟的事。
「先給我ㄧ手啤酒。」一手就是半打,我平日不喝酒的,今天不喝點酒壯膽是不行了。
餐廳侍者果然提來一手啤酒,菜餚因縣長未到還沒上桌,我先開了一瓶,用眼神徵詢其他校長要不要也來一杯,他們都示意不要,我先灌了一杯,空腹,再灌第二杯,臉開始有些灼熱起來,這時縣長來了。
「縣長那桌還有兩個空位,有沒有校長願意過去?」剛剛那個女課員湊到我們這一桌輕聲說。
沒有動靜,「覆咧較袂著銃」是此時此刻大家的心情寫照。
「我去!」
我收拾碗筷和酒杯,立起身,「風蕭蕭兮易水寒」,荊軻那種視死如歸的心境我終於可以體會一二,帶著紅臉、有點悲壯的坐到縣長那桌,縣長就坐在我的斜對面,正舉起杯子向大家說抱歉,說讓大家久等了。在座的除了教育局局長、副局長外,還有副縣長、主任秘書、人事室主任等
「校長,聽說你要跟縣長吃飯,我這裡有一封陳情書,如果有機會請轉達給縣長。」在學校出發前,幹事李小姐遞給我ㄧ封陳情信,內容是對裁併學校幹事調動不合理處的陳述。
那封信和我的辭職信就疊放在我上衣口袋裡,辭職信在內,陳情信在外。縣長敬完酒,便開始闡釋裁併校的緣由,要校長們好好跟地方和家長溝通,避免激化對立,他也知道校長們很難為,所以才會今天請大家吃飯,表達慰勞與感謝之意。
我隱忍到出了四道菜後,終於鼓起勇氣舉手。
「報告縣長,我…我有話要說。」我緊張到有點結巴。
「你說啊。」縣長既客氣又自然。
「不過,在發言之前,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請縣長能同意?」
我突然覺得如果不把縣長當縣長,當成朋友,說起話來不是能更順暢自然。
「好,說吧。」縣長始終很和氣。
「現在是午餐時間,不是辦公時間,所以我以下的發言,我想用朋友對朋友的立場說,而不是部屬對長官的立場說,這樣我會自然一點,可以嗎?」我鼓起勇氣說。其他長官有的皺起了眉頭。
「嗯」縣長微微點頭。
「我本來是沒有規劃要走校長這條路的,是您當縣長,我才有那個意願出來試看看。你為人清正,凡是能公開、公正、公平,這在校長的遴選過程中,我是親身體驗,我沒有塞紅包、沒有託人關說,但是我考上了,被遴聘到樹人國小當校長,整個過程讓我對這個制度、對縣長您,佩服又感激……」別以為我在幫縣長戴高帽子,這是我心裡話。
「我的重點不是在講我,是要說我學校的會長,他叫李錦昌,他是成功的生意人,在西門町有許多家連鎖服飾店,在賺了許多錢之後,他厭惡都市叢林的一切,毅然決然選擇回鄉定居,蓋了棟豪宅,讓四個子女就讀他的母校-樹人國小,他希望他的孩子不要忘本,他對鄉土有著濃濃的感情……」我吞了吞口水,再灌了一口啤酒,消除些許緊張,長官們靜靜聽我把「李會長」娓娓道來。
「我來到樹人國小,他當選家長會長,他也常到學校,我喜歡聽他講述在商場上的奮鬥經過,那些經歷讓人驚奇,他讓我明白當校長和當老師是不一樣的,他說樹人這種學校很難得,老師都很年輕也都很認真,他也認同我的治校理念,我們攜手要打造一個不一樣的樹人國小,最重要的是,他是縣長的死忠選民……」我稍作停頓,或許是酒精的催化,什麼話都囫圇而出,我知道當初選舉時我會長是支持縣長的,我必須要把這個重要的關鍵點說出,把事件引導到單純的保校抗爭,這樣或許還有和談的餘地。
「如今,樹人國小說要被裁併,他情何以堪?他誓言要抗爭到底,他在昨晚召集了其他16所要被裁併的學校的家長會長集會,根據我掌握的情報,他們反應很激烈,甚至說要罷課(我沒說出他們還要罷免縣長呢),但是我認為不是沒有參商的餘地,他們純粹只是要保衛學校,並沒有政治或其他複雜的因素。我要強調的是,大家都是同路人,不要因為這個事件來撕裂關係,相信縣長您的幕僚一定有智慧去化解這個難題,我話就點到這。」整個早上我一直想怎麼去化解這個死結,這些話我斟酌再斟酌,我停住話,眼神已經稍稍敢掃描座中賓客,他們足足聽了我二十多分鐘的陳述。
說完話後我沉默良久,藉食用菜餚來掩飾激動和緊張的外表,縣長開始和旁邊的副縣長、處長等細聲談論,我言責已盡,剩下的就讓他們去傷腦筋了。
突然,鼓鼓的上衣口袋讓我想起幹事李小姐的託付,我連忙又舉手了。
「縣長,我......我又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說啊」縣長很有耐心。
「這是我幹事寫給縣長的陳情信,請過目。」
我把信遞給縣長,縣長隨即拆閱。
「
「可以,但是不知道張校長妳們認為延到什麼時候才恰當?」劉主任把問題拋回給我。
「7月以後吧。」我說。
「那就7月以後再調動吧。」縣長裁示。
那封辭職信我終究沒有勇氣拿出,我認為事情還沒到最後關頭,這是最後的絕招,只要一出手,那定然沒有退路,轟轟烈烈的。不過縣長眼尖,似乎知道我口袋裡還有封信,飯局中始終盯著我的口袋,他一定是猜我還有第二封陳情信吧?
吃完午餐,我如釋重負的開著車子回學校,雖然酒精讓我腦袋有些昏漲,但想起剛剛餐桌上那沒遮攔的言語,不知道會再生出什麼亂子。突然,手機鈴聲響起。
《策馬教育叢林—樹人國小校長回憶錄》之10-一個即將面臨被裁併小學家長會長的心聲
作者:站長 日期:2011-03-01 09:58
l 一個即將面臨被裁併小學家長會長的心聲
裁併校事件爆發後,李會長一直想寫一封公開信,他覺得有必要讓大眾知道小校被裁併的困窘,藉以喚醒社會良知,扶助弱勢,關心偏鄉教育。他知道我寫過小說,便把腦筋動到我頭上。
「我幫你寫,上面如果知道是我捉刀的,穩被下油鍋。」我始終拒絕。
「在商場上我可以呼風喚雨,但是這支筆提起來好親像有千斤萬斤重。」李會長難得有懇求人的表情。
「莫寫啦,彼無作用啦。」我用台語和他「盧」,我怕這信一發布出去又橫生節枝。
「這種時刻,這封信一定要寫。」他倒是十分篤定。
「我不能幫你寫,你莫害我啦。」我也堅持。
「不然這樣,我講你寫,所有的意見統統是我的,和你無關。」
「這樣人家到最後也會說是我寫的。」
「你不答應我還是會找別人寫,但是找別人寫時,內容的尺度和用語我是不管了,傷到了你也沒辦法了。」李會長使出殺手鐗,一劍刺到了我的要害。
我抓了抓頭,看來是沒辦法勸他打消寫信的念頭了,只好答應:「你把意思講出來,我原汁原味照你的話寫,這樣信還是你寫的,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別人問起,我一概不承認這信跟我有任何關係,OK?」
他點點頭,笑得很詭異,我是氣得想撞牆。
信就這樣完成了:
裁倂小校,就是動搖教育根基,就是動搖國本
—一個即將面臨被裁併小學家長會長的心聲
台南縣樹人國小家長會長 李錦昌
近來,教育部正大刀闊斧進行就學學童在100人以下的迷你小學裁併任務,據說這個動作的壓力來自監察院的糾彈,說什麼就學學童不到100人的迷你小學浪費國家資源,還搬出什麼超大型或超小型學校不適合學童學習的教育歪理,並訂定實施的原則、步驟及獎勵措施。頓時,各縣市偏遠、山區學校不到100人的學校每天都「剉咧等」,人心惶惶,不知什麼時候裁併的大刀會架在自己學校的脖子上。
我不是教育家,也不是政客,我只是一個商人,在商言商,我一直堅定的認為:我的孩子要在鄉下長大,要在有鄉土、有阿公阿嬤陪伴的人倫家庭中長大,我要我的孩子從小要關心生長的地方,要去關懷別人,學著和班上形形色色的同學互動學習,所以我不要我的孩子去擠那動輒註冊費上百萬的貴族學校(當然,我絕對有能力供他們唸),我要的是孩子健康的身心、高貴的品格與那份到哪裡都不會忘記的鄉土意識,我相信有了這三樣,孩子的未來絶對是光明的。所以我幾年前開始在老家蓋了新房,儘管生意繁忙,每星期搭飛機台南台北往返,仍然樂此不疲。去年蒙家長會不棄,被選為會長,也開始關心母校(樹人國小)的發展。這兩年來,樹人國小在年輕校長的領導下,成立許多社團,更新設備,創新教學,成效傲人,我也出錢出力,跟著孩子學習的腳步成長。從來沒有想到這麼一個理想的學校會面臨被裁併的命運!
台灣人民一向逆來順受慣了,就連我也一樣,早些時候雖有傳聞,心想在怎麼「鴨覇」的政府,也不致無知到會去作這種動搖教育根基、動搖國本的事,前幾天,新聞批露,說裁併已成定局,乍聞之下,氣得久久不能自已!對於台灣政客的短視近利,對於台灣專業幕僚的沒有肩膀痛心疾首!
我敢說裁併小校的定案是教育部近年來最大的錯誤政策,雖然我不是教育專家,但是以成本來估算,我是商人,我是專家,試想:如果三級貧戶出身的陳水扁如果從小沒有得到好好的教育,又如何能成為總統?又如何能身繫所有台灣人的命運?任何一個小校只要栽培出一個這樣的人,哪是一年省個幾億台幣就能呼嚨過去的!如果張錫銘小時候能好好教育,長大就不致作姦犯科,所浪費的社會成本又豈是一年省個幾億台幣能一句話帶過的。簡言之,教育絶絶對對不能量化的。
裁併小校是教育部大力推動鄉土教育的最大諷刺,我喜愛我的母校,並不是在它的大小和設備,而是那裡有我們美麗的回憶和濃濃的鄉情,所有出門在外的遊子,回鄉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母校去逛逛,看著想著念著盡是家鄉的過去與未來,那就是最真情流露、最實際的鄉土教育。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有我們這種美好的經驗和回憶,裁併小校就是違反鄉土教育。
裁併小校是教育部推動小班小校的反教育,幾年前還喊得震天嘎響的小班小校,不到兩年功夫,接下來的竟是要大力推動裁併小校,台灣教育政策的善變令人匪夷所思!
《策馬教育叢林—樹人國小校長回憶錄》之9-豪宅裡倡「反裁併校聯盟」救亡圖存
作者:站長 日期:2011-02-23 08:36
l 豪宅裡倡「反裁併校聯盟」救亡圖存
那座豪宅蓋了近兩年,我就任時已完成外觀建築,光房子佔地就一百多坪,連同周邊草坪、花圃,超過
「造價新台幣三千萬元有找,不包括土地的錢,那是祖產……」
李會長對造價輕描淡寫,學校同仁聽了都瞪大眼睛、吞了吞口水。
「有需要蓋到這麼大、這麼豪華嗎?」
我個人物慾不高,總覺得衣能蔽體、食能裹腹、屋能遮風避雨就好。
「房子是傳家寶,是家族的基石,我有能力時就給他蓋大一點,以後要怎樣那就看子孫的造化。」
李會長是打定主意在烏樹林老家立下根基,他很顧「家」,熱愛家鄉的一草一木。這樣的一種情愫在乍聽到家鄉的小學、自己小時候唸過的小學將要被人為消失時,他能不激憤。
「咱們這17個會長可能擱做也沒多久了,咱們的學校將近要無去,哭夭,沒學校是要擱做啥會長……」李會長先開場白,音調突然揚高,停頓了一會,銳利的眼神掃視著全場,「所以今仔日請大家撥駕來到阮兜,商量對策,咱們一定要反對這個錯誤的政策,絕對要抗爭到底,反正我這陣什麼攏無,有的就是時間甲金錢。」他的豪氣讓在座不少人動容。
接著大家一一輪流自我介紹,這裡頭還真是臥虎藏龍,有鄉代表、村長、農會理事,還有教授。
「教育局要做這種代誌,是按怎毋免佮地方參詳?阮學校最近發展海洋生態教學,才被教育部肯定列為不分區生態學校,像這種學校伊也要廢!」一個靠海邊的小校的家長會長剛把一口檳榔吐掉,連帶激動的啐了句「幹」。
「咱要團結,17間縛縛做伙,定期開會,甲縣政府凸,看伊們要施展啥奧步,咱們就甲拼到底。」下營地區一所小校的會長發言,他對學校被列入裁併黑名單很不以為然,個子雖小,說話聲音宏亮,擲地有聲,「阮學校的學生已經超過60人,為什麼還要被裁併?幹!」
「我看這沒那單純,層級不只教育局,無的確是縣長的意思?」說話的是鹽水地區一所小校的會長,說是在嘉義大學教書,說起話來就不那麼草莽,看來頗熟諳政治檯面下的動作。
「若按爾咱們就將抗爭的對象拉高到縣長!」有人提議。
「如果是這樣,我們必須要有組織,要有召集人,大家必須分工合作,要有持續的動員力量,要定期集會。」教授會長提到了組織動員。
「講要節省經費,縣政府一年數百億的預算,準講咱們17間乎總裁,極加嘛省一億,這有一句成語叫杯水……杯水什麼….車啦(應是杯水車薪),橫直我冊讀無界濟,省這一點點救不了火的。」李會長摸了摸腦後,仍然想不出那句成語。
「歸去咱們來發動罷免縣長啦!」有人按捺不住說,這話頓時引起一股騷動。
「罷免縣長是最後一步,咱們需要走一步看一步,不能衝過頭,亦袂當乎人看衰滫,所以我建議必要時先罷課,看縣政府甲教育局按怎處理才打算。」李會長已靈敏意識到可能的政治牽扯,他不想增添事件的複雜性。
「就叫『裁併校總動員』」那個瘦小的但說話聲音很洪亮的會長從剛剛就搔著頭在想這個劃時代的組合的名稱,這時突然無厘頭的插上這麼一句話。
「哭枵,咱們是要反,不是要裁,你這樣號名,大家攏裁了了去囉。」有人聽出了語病。
「對哦,不是『裁併校總動員』,是『反裁併校總動員』啦。」瘦小的會長不好意思的做了個鬼臉。
「『總動員』怪怪的,我覺得『聯盟』倯擱有力。」教授會長說。
聯盟名稱就定為「台南縣反廢併小校家長會聯盟」,並請教授會長在一塊準備好的白布條上用大奇異筆揮灑寫上聯盟名稱,布條下面還有空間。
「要寫啥?」教授會長問大家。
一陣討論後,決議加上「我愛咱的學校」六個紅字。
大家七手八腳掛上交誼室正面牆壁上。
「咱們這組織算是正式掛牌運作。」
有人打趣說,大家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接下來他們花了一些時間在討論對外聲名的內容,很快就做出決議,決定透過媒體發表四點聲明:
1.裁倂小校,就是動搖教育根基,就是動搖國本。
2.反對將教育量化,以財政困難為理由裁併小校。
3.裁併小校是對弱勢及文化不利學區落井下石的不當政策。
4.裁併小校違反鄉土教育與小班小校的基本精神與理念。
他們在布條前合照,聯盟在倉促間成立並誓師,並決議每星期定期聚會,地點輪流作東,相挺互持,拉開戰線的時間和空間,準備和縣府長期抗爭,未來不排除採罷課、罷免縣長等激烈手段。
《策馬教育叢林—樹人國小校長回憶錄》之8-苦難降臨:裁併校噩夢成真
作者:站長 日期:2011-02-22 09:15
l 苦難降臨:裁併校噩夢成真
我的校長生涯注定是坎坷崎嶇的:上任不到一個月落難五峰山上,才過了一年,樹人國小悄然名列縣府裁併校黑名單中。
農曆年剛過不久,儘管是初春時節,冬天的寒意仍揮之不去,校園枯乾的花樹依然瑟縮。剛開學的校園裡猶沾染幾分過年的氣息,師生們有的還沉浸在寒假甜美的回憶裡,有的為新學期的學習正忙碌著,而陰鬱蕭索的天氣似乎傳達著一種不祥的預兆。
果然,這一年來甚囂塵上、大家最不願意面對的事終於降臨了!縣府決定將60人以下的小學校裁併(以去年查班人數為基準,本校查班時學生數55人)!千真萬確,公文旋即於
「真的假的?完全沒聽說!」有同仁不敢置信。
「白紙黑字,還懷疑啊?」
「到底為什麼?是變成別的學校的分校還是整個學校不見了?」
「以後學生怎麼上學?」
「多餘的老師怎麼處理呢?校長要擺到哪裡去?校護、幹事與工友呢?」
……
同仁們議論紛紛。
上個學期末,裁併校的話題早就在教育圈裡流傳,有說以全校學生50人為基準,不足的全裁併,有說55人,就是沒有人會料到是60人,一下子全臺南縣要裁併17所小學!噩夢成真!完全出乎意料,這個決策形成的依據與過程令人費疑猜,到如今我仍覺得那似乎是一場夢?
何謂裁併校?《遠見雜誌》有一番爬梳和整理:
1995年,台灣省教育廳為了節流,提出以每年合併5校的3年計畫,裁併15所小型學校。但後來省政府遭凍,政策並未落實。2001年,教育部也曾提出裁併6班以下小校的政策,經多方考量後,政策喊卡。2004年,監察院完成一份「教育部所屬預算分配結構之檢討」報告書,建議教育部應行文各縣市政府,裁併百人以下的小校,以節省預估每年高達51億元的人事經費。
教育部曾經公佈裁併校的指標:
u 一般性指標:
指學校的一般性條件:學生數、社區結構、原校區之用途、社區對學校的依賴度等共10項,分別給予評分,如評分愈低,即表示學校愈應考慮進行整合。
u 特殊性指標:
指不宜整併的因素:該鄉鎮只有一所小學、原住民地區學校或到鄰近學校交通有重大安全顧慮等,只要學校符合其中任何一項指標,學校不宜進行整合。
教育部強調:地方政府有權決定整併,教育部僅是提供參考指標,絕非行政命令,教育部也沒有規劃整併時間表與校數,同時也未建議達到一定分數必須整併。
但監察院的報告書等於給了各縣市政府一把尚方寶劍,為撙節預算,可以大剌剌的執行裁併校政策,以致迄2006年,台灣共有144所小學、分班、分校消失了。
台南縣在 1999-2005年,裁併校共19所〈含分校、分班〉,標準為未滿50人降為分校,未滿30人的分校裁撤。在少子化的衝擊下,各偏遠小校的學生數驟降,各校無不在經營上力求突破、創新以建立特色來吸引學生就讀,在這樣艱鉅的情況下,台南縣竟然在2006年,將裁併校標準提高到未滿60人降為分校,未滿40人的分校裁撤。
收到被裁併的公文當天晚上,我就直奔李錦昌會長他家,除了讓他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最主要是先探探家長會的反應。
「沒那回事,要將學校喀嚓掉,不是縣政府一句話或一紙公文就算數,阮地方不允許這種代誌發生,至少在我當會長的任內不可能乎這間學校被廢掉。」李會長反裁併的態度很堅決。
「但是公文已經下來了。」我無奈的說。
「公文對你這些公教人員有路用,對阮算什麼鳥仔屎!」他冷哼一聲。
「可是……」我想勸他別太堅持,我認為公文已下達,轉圜餘地有限,他的堅持可能會增加我處理這件事的困擾。話還沒出口,就被他打斷。
「校長,我知道你想講什麼,這種代誌我是不可能善罷甘休的,你想想,學校沒了,你還是能到別的學校繼續當校長,老師也是換地方上班而已,頭路原在,對我們地方來說,沒了就是沒了,再也改不回來,我的立場能和你一樣嗎?校長啊,人生總得要做幾件有意義的代誌。你是公務人員,習慣聽命行事,我不一樣,我就是不信邪!」
李會長的一番話讓我啞口無言,的確,學校被裁併,我依然有我的校長春秋大夢,老師和職員換個地方上班,照樣上班領薪水,可是地方呢?學校的存在對這種僻鄉小村太重要了,親子活動、社區踏查、聯合運動會、數位機會等等學校所舉辦的活動,幾乎是所有教育與文化刺激的全部,學校是村裡的心臟和大腦;有了它,村子裡才見生機、活力。
我怎能為了好向上交差就要求家長會或地方人士棄械投降,原本要來說服李會長體諒我的立場,卻反倒被李會長數落了一頓,他的理既直又壯。回到家,裁併校的繩結看來是不太容易解套的,心情煩悶,打開電視想解悶,隨意看到一個頻道正在播映大陸劇—李保田主演的「巡城御史智多星」,劇情演到主角為了要為被謀害的「趙鐵面」翻案,不惜得罪滿朝文武,還連帶受到親情、愛情、友情的關說圍剿與壓力,但仍秉直剛正,執意要翻案到底。因為是連續劇,看不到結局,但結局如何,不難想像。此時此刻看到這種劇情的戲,卻讓我感同身受,尤其李保田所飾演的「鬼難纏」桂蘭珊在趙鐵面的喪禮中寫下「生能捨身 死後蒙冤」八字,那種官場的無奈與悲壯,刻劃入微,竟把我感動到掉了眼淚。那個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著「桂蘭珊」的處境,想著李會長的話,想著裁併校白紙黑字公文的背後的長官,想著後續必然的抗爭與纏鬥,輾轉反側,一夜難眠。
翌日,教育局首先召集含我在內的17所學校的校長開會,前面一排局處首長,財主單位也都到場,長官們一一說明裁併校的原委,不外乎整併教育資源、提升小校競爭力及撙節縣府財政,長官們認為把小校學生移到學生數較多的學校,可以增加同儕互動、提高學習效果。財主單位也計算出每併掉一所學校,每年便可以節省600萬~1000萬的預算。儘管長官一再說明節省經費不是裁併校的主要考量,但是我認為對於財政困窘的台南縣來說,這個因素顯然大於其他。當然,長官們也提出許多對裁併學校所屬的學生的優待,如免費載運學生上下學與學雜費、午餐費全免。
「有沒有問題?」局長最後問大家,他指的是執行而不是這個決策的商榷性。
「既然政策已經決定如此,我們會盡力做好溝通與協調的角色。」有校長應和。
「我們是夾心餅乾哪,局裡的政策要執行,家長和教職員工的反彈要安撫。」有校長叫苦。
「在處理這件事最最棘手、最吃力不討好的的就是校長了,除了要完成上面交付的任務,還得面對各方的指責與反彈,上下交煎,不是好差事,所以我建議長官對這些裁併校校長的權益也要有相當的保障。」有一位資深校長替大家說話。
所以接下來有一大段時間在討論裁併校校長的安排與禮遇,舉凡優先遴選到別校,即使沒有缺,也可讓裁併校校長調整職務、繼續領加級等等。
「我們支持上級的政策,既然縣府對學生的受教權有所保障,也做出許多承諾,相信本校的家長會與社區民眾一定能諒解。」有不少校長紛紛表態支持,長官們滿意頷首。
「裁併校關係到家長與學生的權益,這麼倉卒決定,行政程序有無違法?」坐在我旁邊的校長一開始就一直跟我說行政程序的問題,他還把列印出的行政程序法法規給我看。終於忍不住舉手發言。
「小校裁併是個行政措施,還不到法的位階,所以沒有違反行政程序的事實……」局長娓娓解釋。
接著有一會時間沉默著,現場氣氛有一些僵凝。有很多校長隱忍不發一語。我不是一個善於用言語表白的人,尤其在公眾場合,更甚的是要傳達不同意見時,我的心跳會突然加速度,加快到似要蹦了出來。這樣的狀態會讓我說起話來顫抖兼結結巴巴,嚴重影響我的思考和表白。於是每遭遇這種情況,我會先擬好稿子,在逐字按稿唸,這樣較不會凸槌、說不輪轉。我認為小校裁併茲事體大,那是決定一所學校生死的重大決定,這裡頭不是只有校長,還有教職員工、學生、家長與社區要面對,我認為在座的所有人都無權來決定他們的生死,待大家都發言得差不多時,我輕咳兩聲後,舉手依著剛剛才擬就的稿子發言。
「樹人國小是我初任校長的第一所學校,這個學校的教職員工都很賣力在執行他們的職責和義務,學生都能快樂學習,和家長、和社區也都能和諧相處、共生共榮,他們對學校也百般支持。如今上級說要把我們裁併,情何以堪,所以我在此地有三點聲明:
一、我必須忠實反映學校員工、家長會與社區民眾的心聲,據我所知,他們
都愛這個學校,他們是反對裁併的。
二、若逼不得已真的要執行小校裁併,請在執行過程中有關裁員和調動一定
要保障教職員工的權益。
三、我不參與在裁併校過程中任何有關校長權益的協商與決策。」
我勉強唸完,雙腳直抖,聲音也微微顫。唸完後現場一片肅靜,但顯然得到了一些共鳴,因為接著發言的校長有些硬了起來。
「以學生數60人為裁併的基準是怎麼訂定出來的?合理嗎?其他縣市有無這樣做?」
「不能暫緩實施嗎?」
「查班人數以去年10月的為基準這不合理,有的現在已經超過60人了。」
畢竟那天的會議的目的在安撫我們這些校長並要我們執行任務,再多的唇舌也改變不了決策,因為決策權在更高層。
我隔天就召開家長會並傳達上級意思,李會長不待我說完便氣極敗壞,直嚷嚷要抗爭到底。
「我底幹××!這是錯誤的政策,我絕對不同意,戲還底搬咧,我不相信牛會嚼棕鬚,今天會議的決定就一句話:反對裁併,誓死抗爭!」
李會長揮手表示散會,氣呼呼的走了,我傻愣著望他負氣離去的背影,想調解與安撫的空間都沒。他雖然平時有些粗獷霸氣,但這種冷面氣憤的神情倒沒見過,我隱隱感到不安。
果然,李會長利用星期六、日兩天,開著車,山裡海邊,不辭遠近,一一拜訪了其他16所將被裁併學校的家長會長,一個也沒漏掉,商議集會並籌組反裁併校聯盟,開始抗爭的行動。